劉敞『春秋權衡』巻第一

前漢諸儒不肯為左氏學者,為其是非繆于聖人也。故曰:「左氏不傳春秋。」此無疑矣。然為左氏者,皆恥之,因共護曰:「丘明受經于仲尼。」此欲以自解免耳。其實非也。何以言之邪。仲尼之時,魯國賢者,無不從之游,獨丘明不在弟子之籍。若丘明眞受經作傳者,豈得不在弟子之籍哉,豈有受經傳道而非弟子者哉。以是觀之,仲尼未嘗授經于丘明,丘明未嘗受經于仲尼也。然丘明所以作傳者,乃若自用其意説經,汎以舊章常例通之于史策,可以見成敗耳。其襃貶之意,非丘明所盡也,以其不受經也。學者可勿思之哉。杜氏序曰:「仲尼因魯史策書成文,考其眞僞,而志其典禮,上以遵周公之遺制,下以明將來之法。其教之所存,文之所害,則刊而正之,以示勸戒,其餘皆即用舊史。史有文質,辭有詳略,不必改也。」此未盡也。苟唯文之所害,則刊而正之,其餘皆因而不改,則何貴于聖人之作春秋也,而傳又何以云非聖人莫能修之乎。大凡左氏本不能盡得聖人春秋之意,故春秋所有義同文異者,皆沒而不説。而杜氏患苦左傳有不傳春秋之名,因為作説云:此乃聖人即用舊史爾。觀丘明之意,又不必然。按:隱公之初,始入春秋,丘明解經,頗亦殷勤。故克段于鄢,傳曰:「不言出奔,難之也。」不書城郎,「非公命也。」不書之例,一年之中,凡七發明。是仲尼作經,大有所刪改也,豈專用舊史者乎。又曰:春秋何以始乎魯隱公。曰:「周平王,東周之始王也。」非也。魯惠公,亦即位在周平王之初,何不始于惠公乎。又曰:「魯隱公,讓國之賢君也。」非也。如左氏所説,則隱賤桓貴。桓貴當立,而隱不能奉之以立,而己簒其位,雖為讓言,誰知其心哉。此桓公所以疑而殺之,乃非弑君也。閔公即位甫二歳,哀公即位甫四歳,不聞當時庶兄孽子敢代之治者。雖不代之治,二君亦君矣。假令有庶兄孽子代之治,春秋又可許其讓乎。且隱公以謂己不代桓公治,則魯國不存乎。襄公無代治者,何故魯不亡也。若魯之存不待隱公者,則隱公之攝,吾見其簒,不見其讓。且讓非隱所得名也。所謂讓者,謂其推己之有以與人也。不謂其奪人之有以與人也。能知吾言者,可與言春秋矣。或曰:周公亦攝。吾曰:周公之攝,成王使之也。且隱公,周公也哉,其攝也。

隱公

傳:「惠公元妃孟子。孟子卒,繼室以聲子,生隱公。而仲子為夫人,生桓公。是以隱公立而奉之。」如傳所言者,明隱長而卑,桓幼而貴也。隱公立而奉之者,明隱為桓立也。即元年傳所云攝也。十一年,羽父請殺桓公,以求太宰。公曰:「為其少也,吾將授之矣。」明隱本不當立,故攝位以待桓壯也。又元年傳曰:「惠公之薨也,太子少。」太子則桓矣。今杜氏注云:「繼室子,當嗣世。以禎祥之故,追成父志,立桓為太子。」非也。若隱本當立,則傳應云:「不書即位,讓也。」不應乃云:「攝也。」未有當其位而云攝者也。未有攝其位而云讓者也。知攝讓之名所為施,則知隱公之當立與不當立矣。且若隱公本當立,則羽父無縁請殺桓公也。推羽父所以請殺桓者,蓋見隱公本不當立,今久攝不遷,疑隱公欲遂有之也。使隱公本當立者,則羽父必能知桓公之已絶望,何故求殺之哉。且桓公之母為夫人,隱公之母為妾。妾主不同,貴賤可知矣。然此傳言桓隱貴賤,自未足信,而杜氏于其中,又錯貴賤之分。何為未足信乎。曰:讓則不攝,攝則不讓。而傳謂隱公攝,是非其位而據之者也。于王法所不得為。于王法所不得為,則桓之弑隱,惡少減矣,春秋不宜深絶之。今以其深絶之,知隱公乃讓也,非攝也。今以攝言隱公,是不盡春秋之情也。何謂錯貴賤之分乎。吾既言之于前矣。蓋注與傳違,傳與經違。非深知春秋之情者,不能考也。

元年春王正月。傳曰:「春,王周正月。」杜氏曰:「周王之正月也。」杜氏所説,非也。周之諸侯,即用周歴,春秋豈嫌魯不用周歴,加王以明之哉。且傳乃云「王周正月」,不云「周王正月」。使傳云「周王正月」者,可云傳過,非杜氏過。今傳云「王周正月」,此傳不過,杜氏過也。何以言之邪。傳先王而後周,明王在周外也。王在周外,非時王省矣。杜氏豈唯異于經哉,又異于傳。

不書即位。傳曰:「攝也。」杜氏云:「公不行即位之禮,故史不書。」非也。尋傳此文,諸云不書者,似指仲尼作春秋不書之意耳。故隱公曰攝,莊公曰文姜出,閔公曰亂,僖公曰公出復入。然此未得仲尼之意也。左氏見春秋闕此數君即位,故以己意推而解之耳。杜氏既嫌其乖異難通,因説云:「此四君者,但朝廟告朔,而不即位。」豈實論哉。若以國家擾亂,不遑行禮邪,則豈獨不得即位而已,亦無暇朝廟告朔矣。朝廟告朔,亦何異于即位。即位亦何異于朝廟告朔。朝廟告朔,同見百官,豈獨朝廟告朔,則暇行之,即位見百官,則不暇行之。此殊不足信也。且杜氏未曉傳文。傳曰「不書即位」者,固言仲尼不書也。若云隱莊初不即位,傳當但云:「公不即位,攝也。」「公不即位,文姜出故也。」不當云:「不書即位」,「不稱即位也」。且杜氏注定無正月,曰:「公未即位也。」此言公即位,則得書正月,公未即位,則不得書正月也。若公即位則得書正月,未即位則不得書正月,則隱公等初年不即位,何故反書正月。此自相伐也。

公及邾儀父盟于蔑。傳云:「未王命,故不書爵。曰儀父,貴之也。」非也。諸侯本不得妄盟,盟亦何善哉。乃虞見貶,何貴之有。丘明未嘗受經,見儀父稱字,心固怪之,又頗聞仲尼立素王之法,遂承其虚説,不復推本道理,直曰貴之云。且是事也,三傳皆曰:「貴儀父,故字之。」唯公羊以春秋當新王,故其説似有理者,而亦終不可通。至於左氏、穀梁,乃未有可貴之道也。又曰:「公即位而求好于邾,故為蔑之盟。」然則繼好息民,更是魯善也,邾不當襃矣。又是後與桓公盟,亦稱儀父,又何善邪。

鄭伯克段于鄢。左氏曰:「段出奔共。不言出奔,難之也。」非也。若段得生奔他國,則鄭伯有伐弟之惡,無殺弟之惡。春秋但當云「鄭伯伐段于鄢」,即解云「段不弟,故不言弟。稱鄭伯,譏失教也。不言出奔,難之也」,乃可爾。何有改伐為克哉。傳例又曰:「得儁曰克。」若太叔奔共,是不得儁也,何以書克邪。此年十月傳曰:「共叔之亂,公孫滑奔衞。」公孫滑為是段子。父子宜相從。今以傳數見段子,不見段身也,蓋段見殺之後,其子出奔,左氏所據注記,誤云段身出奔爾。又云:「如二君,故曰克。」春秋二君相伐多矣,皆曰伐,不曰克。不知何據而以為二君言克邪。傳曰:「不言出奔,難之也。」此語無乃非左氏之例,而自疚病乎。如此,是春秋之作,刪除者多矣。左氏何獨解此一事,而二百四十二年之間,遂黙不言,而皆以為史闕文,從赴告,因舊史。不赴告乎。且此事也,如左氏之説,史策乃本有段出奔共,而仲尼除之者也。則鄭伯公子五爭,晉文公不言出入之類,亦為仲尼有所避匿而捐之矣。何不一一解之,曰為此不書乎。為此不書乎。若彼不書者,為史策所無也,安知此共叔出奔,非史策所無者,而必云仲尼除之乎。觀此一節,似左氏亦以春秋為據百二十國寶書作者。

君子曰:「潁考叔,純孝也。」非也。莊公既自悔其與母誓矣,考叔已聞其心若此矣,考叔當明言于君,曰:「君之誓母,不孝也。鬼神所惡也。雖有醜誓,鬼神弗聽也。君不如迎母反之。此所謂遷善徙義,君子之道,鬼神所福也。」彼莊公聞若言,必欣然不辭。何者,彼悔誓其母,又恥自發之。左右莫能導其君者,故至于此。使考叔能為此言,莊公何遽不從。而晻昧致説。苟公不怪其舎肉事,未可知也。又闕地作隧,自云黄泉。上之不足誑鬼,下之不足誣人,内之不足欺心,而徒教其君恥過作非。此孟子所謂又從而為之辭者也。何謂純孝乎。

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賵。左氏曰:「緩,且子氏未薨,故名。」非也。此以宰為宰周公之宰,咺為天子大夫之名。怪其以名配宰,妄云「子氏未薨」,欲以就其貶咺之説耳。按:惠公以仲子為夫人,以桓公為太子,事相發也。今天王歸賵,史記其事,應曰:「惠公及夫人子氏之賵」。何故但言仲子,不稱夫人乎。杜云:「婦人無諡,故以字配氏。」審如杜説,天王則生賵人之母,魯之羣臣,亦生諡君夫人也。且周徳雖衰,不應生歸人賵。觀惠公仲子與僖公成風何異。而皆以謂兩人。此不知妾母繋子之義,而虚説不信也。

公子益師卒。左氏曰:「公不與小斂,故不書日。」非也。公孫敖、叔孫婼、公孫嬰齊,皆為公預小斂乎,何以得書日。大凡春秋所據者史也。史之所記,非聖人也。有日不日,有月不月,其事可以考核,其日月不可必知也。假令益師卒時,公實預小歛,或史誤不書日,或年久闕脱,仲尼寧得虚増甲子乎。若魯國史官,世世皆賢人,皆知仲尼將修春秋,以日月之例見君臣厚薄,故毎記卿大夫之卒,謹守此法,則可矣。若人自為意,家自為法,或日或不日,或月或不月,皆由此也,安可於數百歳之後,信其此文,以襃貶人君乎。為左氏者,既自云「史有文質,辭有詳略,不必改也。」今大夫卒,或日或不日,亦詳略之一端矣,何以必其皆詳邪。學者當如何解此。吾欲聞之。

二年,無駭帥師入極。杜氏曰:「無駭未賜族,故不書氏。」八年傳曰:「無駭卒。羽父請氏。」皆非也。公子稱公子,公子之子稱公孫,公孫之子以王父字為氏,乃常禮也。若此無駭者,繼公孫者也,則其賜氏久矣,豈及其死而未賜氏乎。如其公孫也,則公孫乃其氏矣,又何賜乎。若以謂公子、公孫亦必賜然後稱也,是不達于禮矣。夫禮所以賜氏者,非以為榮也。乃以為公孫之子,其族無稱也。其族無稱,故請之于君,賜之氏,而後稱之也。則族者,固公子公孫之類也。公子公孫不待賜而稱之也。以親屬為氏也。公孫之子,必待賜而立氏者,公孫不敢以親屬為氏也。所謂繼大宗者也。奈何以公子公孫為賜族哉。然則無駭之不氏,非以其未賜族也。

紀裂繻來逆女。杜氏曰:「逆女,或稱使,或不稱使,婚禮不稱主人。史各随其實而書,非例也。」非也。如此,苟一史足為春秋,何待仲尼哉。且婚禮不稱主人,公羊説耳。吾於公羊既言之。

紀子帛莒子盟于密。傳曰:「魯故也。」杜氏曰:「莒魯有怨,紀侯既昏于魯,使大夫和解之。故子帛為魯結好也,比之内大夫,序於莒子之上,又稱字以嘉之。」非也。若紀侯使子帛平二國之怨,則善在紀侯,不在子帛。子帛不當攘君善也。又云「比之内大夫」。若比之内大夫,當曰「紀子帛及莒子盟」,不當(云)〔去〕及也。

夫人子氏薨。左氏曰:「桓母也。」審如此,桓未君,其母稱夫人。是仲子稱夫人久矣,桓公為太子必矣。杜氏何以云「隱當嗣立,追成父志,以立桓」邪。此明杜氏誤解傳。傳又誤解經也。何以實之。如杜之説,則隱公誠讓國於桓,如傳之説,則隱公為攝桓之國。推此二者,倶非是。然杜氏近之。然桓母亦非夫人也。

三年,庚戌,天王崩。左氏曰:「壬戌,平王崩。赴以庚戌,故書之。」杜云:「欲諸侯速至,故遠日以赴。春秋不書實崩日,而書遠日者,即傳其偽以徴臣子之過也。」非也。王實以壬戌崩,而赴以庚戌崩,則天下皆謂眞以庚戌崩也。此史自當書庚戌,聖人雖欲遷正,亦不可得。豈故傳其偽者乎。且於春秋,何以見平王非庚戌崩乎。

君氏卒。左氏曰:「聲子也。不赴于諸侯,不反哭于寝,不祔於姑,故不曰薨,不稱夫人,故不言葬。」皆非也。妾母不得稱夫人,自常禮也。假令實為聲子,雖不稱夫人,猶應比定十五年姒氏卒及葬姒氏之例書之,何忽稱君氏,又不葬乎。又曰:「不書姓,為公故,曰君氏。」春秋以昭公娶呉,故諱其姓謂之孟子,則諱姓者,避同姓也。今聲子非魯同姓,諱姓無義也。杜氏云:「不書姓,避正夫人。」亦非也。若書「子氏卒」,非正夫人亦明矣,又何避乎。又曰:「隱見為君,故特書於經曰君氏。」亦非也。哀公未即位,姒氏卒,猶得書。隱公見為君,子氏卒,無不得書。書之何謂特書乎。且所謂君氏者,又不足以效其為君母也。若曰君母氏乃可矣,直云君氏,未可謂之君母。

武氏子來求賻。左氏曰:「王未葬也。」傳不解武氏子,但云王未葬,似傳本但説爾,時王未葬,故求賻也。若強通之,可益云求賻非禮也。至於稱武氏子,聖人之意甚微,而左氏不言。此明左氏未嘗受經於仲尼,而自以己意作傳者。杜氏之注,是取公羊義,牽合此傳,為(傅)〔傳〕飾其短闕耳。

傳曰:「鄭祭足帥師取温之麥,又取成周之禾。」按:春秋乃惡相伐者,況伐人喪乎。伐人喪尚惡之,況伐天子乎。今不獨伐天子,又伐其喪也,則春秋何以無貶鄭文邪。左丘明,魯之太史也。鄭氏事,若不赴告魯,左丘明無由知之。苟赴告魯,則必書於策。苟書於策,則春秋必當有之。今春秋無此,是不書於策也。不書於策,則丘明何從見此邪。非傳聞道聽者乎。學者莫如信春秋,則外物不能惑矣。春秋云甲,傳云乙,傳雖可信,勿信也。孰信哉。信春秋而已矣。

又曰:「周鄭交惡。君子曰信不由中,質無益也。」非也。王欲分政虢公,何以不可而鄭伯怨王。此鄭之過,一。王以子狐質鄭,鄭當辭曰:「君臣無質」,而遂以子忽質周,比周於諸侯。此鄭之罪,二。王崩,周人將畀虢公政,實未畀也。鄭當送往事居,以待天命,而遂伐王之喪。此鄭之罪,三。鄭有三罪,不患無辭貶之,而君子但惡信不由中,使周與鄭儕。此為縱鄭之惡,急周之信。孟子所謂人紾其兄之臂,教之徐徐云爾者也。

又曰:「宋(桓)〔宣〕公可謂知人矣,立穆公,其子饗之。」非也。宣公知人之状何如哉。知其必反國於己子邪,則是挾詐而讓也。知其賢足以任國為君邪,則穆公竟不能止後嗣之亂。若但以穆公今能反國,因曰知人,則堯讓舜,舜不讓丹朱,舜讓禹,禹不讓商均,堯、舜反為不知人也。且吾論之。自古讓者多,安者少。宋穆公讓,魯隱公讓,呉三王讓,燕子之讓,後皆大亂。宋襄公欲讓目夷,目夷不聽。鄭穆公欲讓去疾,去疾不聽。楚昭王欲讓公子閭,公子閭不聽。後皆無亂。使此三子從而利之,亦皆亂矣。然彼三子,又非惡為君也。讓不得聖人不(止)〔正〕,非聖人亦不可蒙讓于人也。故堯讓舜,舜讓禹,太伯讓文王,而天下國家安之。彼所謂知人也。若旦得讓名,暮有讓禍,此乃讓非其人,不知人之甚者,何謂知人哉。

又曰:「公子州吁,嬖人之子也。有寵而好用兵。公弗禁。石碏曰:『將立州吁,乃定之矣。若猶未也,階之為禍。』」石碏之意則是,石碏之言則非。使君聽石碏而立州吁,又當大亂。亂之作,是石碏教之也。石碏何義以免此責乎。則不若謂君,曰:「先王有禮,長幼有序。君必黜州吁以杜亂。君之愛州吁,乃可謂愛矣。君聽州吁好兵,以陵太子,百歳之後,州吁必為亂,國人必討之。君雖欲全之,不可得矣。君之愛州吁,乃害之也。」如此則可。然左氏亦不須此四句自足為義,無用述之,以誤後世也。

四年,衞州吁弑其君完。按:州吁,公子也,不書公子。杜作『釋例』,以謂從赴辭也。非也。左氏稱族舎族,亦自有義,豈得但云從赴哉。此明仲尼作春秋,雖據舊史,其稱族舎族,皆出于聖人之手。左氏本不受經,故略自以己意推之。如翬、溺、崔氏之比,則因著為説。如州吁之類,不稱族者,不知何故,則闕而弗論。而杜氏則以為苟從赴而已。如實從赴,傳所云翬、溺皆虚辭也。如皆有義,不得云從赴也。

公及宋公遇于清。杜氏云:「二國各簡其禮,如道路相逢遇,故曰遇也。」非也。如二國各簡其禮,此端為會也,非遇也。遇者,正謂相逢耳。若遇為會見之名,故當如會例書云「公遇宋公于清」,不得云「及宋公遇」也。且遇者,相遇無疑矣。「季姫及鄫子遇于防」,彼豈各簡其禮者邪。

翬帥師會宋公陳侯蔡人衞人伐鄭。左氏曰:「羽父請師,公弗許,固請而行。故書曰翬帥師,疾之也。」非也。翬、溺為貶,無駭為未賜族,皆怪春秋有書氏不書氏之意,而不得其説,因以己意推言之爾。如傳無説,則翬、溺可以無駭言之,無駭可以翬、溺言之。如此則春秋不足獨任,將反求決是非于傳也。且翬之固請,有異於元年公子豫之遂行乎。豫不書於經,翬書而不氏,賞罰頗矣。何以為春秋。

衞人殺州吁于濮。杜氏云:「未列於會,故不稱君。例在成十六年。」今按成十六年傳曰:「先君若有罪,則君列諸侯矣。」杜據此文,是以毎云:「諸簒弑之人,已嘗會諸侯,則無咎矣。」不亦甚哉。若世太平也,教化未壞,天下必無弑君親者。及王道既衰,諸侯力征,而臣弑君,子弑父,列國擅盟會。於此之際,會豈難致哉。楚貪一裘一馬,囚兩國君,鄭以鞶鑑玉爵怨王而叛之,彼固無忌憚也。若弑逆之人,入裘馬以市楚,分玉爵以賂鄭,推楚鄭之意,將欣然願會。此豈王法哉。以此説經,恐倍於經。以此解傳,恐違于傳。何以知之邪。傳曰:「厚問定君於石子。石子曰:『王覲為可。』」然則列于諸侯之會,未可也。

五年,考仲子之宮。杜氏云:「仲子,桓母也。惠公欲以為夫人,而諸侯無二嫡,故隱公成父之志,別立宮也。」非也。若仲子實桓母,又非夫人,則不當立別宮。春秋應與立煬宮、武宮等,書立宮以見譏,不當委避云考宮也。春秋所貴者,禮而已矣。孝經曰:「從父之令,焉得為孝。」令惠公無,令隱公遂為成之,此去孝遠矣,春秋何以反不譏邪。且誠若傳所言,仲子為桓之母,桓母夫人也,其薨亦稱夫人矣。今何故不曰考夫人仲子宮邪。

初獻六羽。左氏曰:「公問羽數於衆仲。衆仲對曰:『天子用八,諸侯用六,大夫四,士二。故自八以下。』公從之。」杜注云:「先時僭用八佾,故今復古。」非也。左氏云:「王命諸侯,名位不同,禮亦異數。」若五等之君,均於六佾,無乃同之乎。推傳此言,是衆父之言誤。傳因具記之,見失禮耳,非美之也。何以明之。經言初獻者,乃譏始僭也。猶初税畝矣。若非始僭者,經不言初也。又杜氏云:「是後季氏舞八佾,則知唯仲子廟用六佾。」若如所言,經又不當言初。言初者,是魯有國已來至今,始作此事爾。不然,一切復古,皆用六佾,猶可言初也。若但據一廟,又非創始,不可謂初也。蓋魯隱以前,未嘗舞六佾於羣公之廟。今立仲子廟,又當下羣公,疑於所舞,故問衆仲也。衆仲不知諸侯名位不同,禮亦異數,因天子八佾,遂兼稱諸侯六佾,致使魯僭諸公之禮也。此春秋所以書其初也。此後所以又僭八佾也。且吾論衆仲之誤無疑矣。仲云:「士二佾。」所謂士者,特牲、少牢皆士禮也,無用樂舞之儀,安得二佾而施之乎。『周禮』舞師之職,凡小祭祀,則不興舞。小祭祀者,王服玄冕之祭也。王服玄冕,不興舞矣。士服玄冕,反舞之乎。且玄冕,又非士所當服者。計衆仲之博學親師,未如宰我之於仲尼,史佚之於周公也。宰我對社,仲尼非之。史佚葬殤,周公非之。衆仲之誤魯使僭,無疑也。以謂不然,則春秋書之意,不可解。今欲成杜氏説邪,欲從春秋邪。必有春秋,必無杜氏。必有杜氏,必無春秋。

六年,鄭人來渝平。左氏曰:「更成也。」杜氏曰:「渝變也。」若如左氏、杜氏之説,經但當云「及鄭平」,或云「曁鄭平」,或云「鄭人來平」,或云「鄭人請平」,則足矣,不得言渝。渝以變為義,則是變其舊平,非新為平也。明此渝平,當云輸平。二傳亦云輸平,蓋是字誤。

冬,宋人取長葛。左氏作秋。杜氏云:「秋取,冬來告也。」非也。史之記事,雖據赴告而書,至其日月,猶當依先後次序。假令宋鄭同用二月出師,宋則即時來告,鄭則逾時來告,所告雖遲,其告之言,猶曰二月也。國史豈得但據告時編之於夏乎。必若所云,豈唯大泯亂事實哉,亦顛倒天時矣。然左傳日月,與經不同者多。或丘明作書,雜取當時諸侯史策,史策有用夏正者,有用周正者,錯雜文舛,往往而迷。故經所云冬,傳謂之秋也。

傳云:「京師來告饑。公為之請糴。」此虚語也。若其有之,經無縁不書也。杜氏以謂:「稱京師告饑,則非王命,故不書。」非也。告饑雖不書,歸粟猶應書也。必以謂非虚語者,則是雖來告糴,而魯不肯歸粟,且以請糴于諸侯紿周,故春秋諱之也。不然,無縁不書也。若曰稱京師則非王命,彼傳云「京師敗曰王師敗績于某」者,指誰言之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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