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敞『春秋權衡』巻第二

(隱公)

七年,叔姫歸于紀。杜氏云:「伯姫之娣待年者也。」非也。春秋不言内女為媵於諸侯者,以媵卑不足言也。叔姫何以得書邪。苟云史之記事,有詳有略,又何以為春秋。

滕侯卒。左氏云:「不書名,未同盟也。」非也。嘗同盟者,卒未必皆名。未嘗同盟者,卒未必皆不名,而左氏又云:「赴以名則書之,不然則否。」若實從例,則不當從赴。若實從赴,則無用設例。今進不必從赴,退不必從例,徒用是紛紛也。且吾論同盟諸侯,卒不必書名。何者,欲以名別同盟邪,則同盟已見于經,不必書名乃知之也。然必欲謂同盟乃書名者,似見春秋諸侯盟會多,欲因此推言之爾。禮云:諸侯不生名。生名不可,死名乃常也。唯天子崩,告於諸侯,則不名。諸侯薨,赴于諸侯,無不名。其不名,是有僭君之心,非謂不同盟故略之也。大凡天下有道,王巡狩四岳,則四方諸侯各隨其方伯、州牧,朝於天子,以聽天子黜陟。故一方諸侯共事方伯,一州諸侯共事州牧。死則相哀,患則相卹,朝聘通焉,赴告及焉。苟異方殊州,生不共事,患不同憂,則朝聘不相通,赴告不相及。左氏所云同盟則赴以名,蓋縁此也。言同盟赴以名,非也。同盟則相赴,是也。

戎伐凡伯于楚丘以歸。左氏云:「戎鳴鐘皷以伐天子之使。」非也。若謂鳴鐘皷則得云伐,苟戎不鳴鐘皷,則可云戎侵凡伯乎。侵伐雖以鐘皷為辨,要當施之國邑,非施之一夫也。

八年,鄭伯使宛來歸祊。杜氏云:「宛,鄭大夫。不書氏,未賜族。」非也。苟取不氏者以未賜族説之耳。人誰知之。翬、溺則以為貶,柔、挾則以為未賜族,僑如及遂則以為尊夫人,宋督、宋萬之比則以為從赴。人豈能知之乎。

我入祊。杜氏云:「桓元年,乃卒易祊田。知此入祊,未肯受而有之。」非也。經云入祊者,既入之矣,又何未肯受而有之乎。若魯未肯受祊,經書其入,是仲尼誣君之惡也。原杜氏之意,蓋見桓元年傳云:「鄭伯以璧假許田,為周公祊故也。」此自傳誤。隱公時,鄭人歸祊者,鄭自欲與隱公也。桓元年以璧假許田者,桓公以許田與鄭,眞易璧玉也。傳乃并而言之,謂鄭人以祊易許,而不顧隱八年已有我入祊之文。且許田者,魯本受封之地。詩云「居常與許」,是也。地名與國同者,魯多有之。莊公築臺于秦,築臺于薛,豈眞近秦近薛哉。傳見許國近鄭,不悟魯是地名許田,因謂鄭欲得近許之田,故以祊易許,混合兩事,并為一説。而杜氏遂倍經信傳,扶成其僞,可謂有功于左氏矣,未可謂知經也。

公及莒人盟于浮來。杜氏云:「莒人微者,不嫌敵公侯,故直稱公。例在僖二十九年。」今按僖二十九年翟泉之盟,傳曰:「在禮,卿不會公侯,會伯子男可也。」然則傳例以卑不會尊,杜意反謂卑可以會尊也。公侯之卿不可當公侯,子男之微者而當公侯乎。且卿不會公侯,非為嫌也,為其不敵也。卿可以會伯子男,非為不嫌也,為其足相敵也。若以微故,不嫌敵者,卿不嫌于公侯,而嫌于伯子男,不可會伯子男,可會公侯也。

無駭卒。傳曰:「羽父請族。公命為展氏。」杜云:「無駭,公子展之孫。」非也。若無駭,眞公孫之子,當其繼大宗也。賜氏久矣,何待其死而賜氏乎。且禮云:公孫之子,以王父字為氏。(魯)〔曾〕非言其死而後氏之也。然則無駭,固公孫也。羽父請族者,為無駭之子請族也。子展稱公子,無駭稱公孫,無駭之子未有稱也。此其所以請之也。若必公孫之子死,然後賜族,則無駭為終身無所氏也。故曰:不明於禮矣。

九年,大雨震電。傳曰:「大雨霖以震。凡雨自三日以往為霖。」杜氏云:「此傳解經書霖,而經無霖字,經誤也。」非也。經有電無霖,傳有霖無電。傳不解經,經反誤哉。然丘明不宜革電為霖。蓋其所據簡策錯誤,不能決之於經,直因循舊記而已。杜氏遂專謂經誤,黨於左氏至如此,不已惑乎。且左氏之言,未必可信也。三日之雨,豈非常者乎。此固經所未嘗書者。若以雨三日已往而必書之,是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中,三日雨一而已。是豈足信也。

庚辰,大雨雪。左氏云:「平地尺為大雪。」亦非也。按左氏諸言凡者,皆史書之舊章。然則此大雨霖、大雨雪,亦皆舊章常例,所必書者也,則春秋固應書此二者,宜甚多矣。何以言之。三日雨,平地尺雪,皆非可怪者也。曷為二百四十二年之間,獨此而一哉。用此推之,左氏凡例,亦不必皆史書之舊也。乃丘明推己意以解經為凡爾。其合於道者,則周公之典,又仲尼所取也。其考之不合於經,如此類者,則其臆議而復斷之,加凡於其首云爾。非周公之典,仲尼本意也。

傳曰:「宋公不王,鄭伯為王左卿士,以王命討之,伐宋。宋以入郛之役怨公,不告命。公怒,絶宋使。」推驗此文及其前後,知宋之怨公,不獨以不救入郛也。何者,宋魯相睦而同怨鄭,鄭伯伐宋,宋人請救,而使者失辭,故公不肯救宋。明年則鄭人來輸平,此必鄭伯知公與宋有隙也。鄭雖輸平,公亦未許,又因為宋伐邾,則未知公欲結宋邪,欲市於鄭也。而宋尚銜之。故明年,鄭遂致其祊田,公因受之,許其為平,自然宋人怨公與鄭和,而不告命也。宋之怨公,不以入郛明矣。其端自入郛起,則誠有之。然此傳事爾。吾聊明之。

十年,公會齊侯鄭伯于中丘。左氏云:「癸丑,盟於鄧,為師期。」按經無盟鄧之文。杜氏以謂:「告會,不告盟。」非也。國史所記,皆時君政事。政事既行,則皆書之,豈待告廟乃書哉。唯公行而還,告廟則致,不告廟則不致。此乃君有境外之事,歸當告致也。不謂政事大小,一一告廟也。公盟則書盟,會則書會,豈在告廟乃書乎。明此本無盟鄧之事,左氏所得記注,横生此語,而杜氏飾説之。又據其癸丑,謂「經書二月誤。傳書正月眞。」皆倍經任傳,不可信者也。

翬帥師會齊人鄭人伐宋。杜氏云:「翬不待公命,貪會二國之君。疾其專進,故去氏。」非也。按元年公子豫,亦不待公命,帥師而出。彼則都不書姓名,此但去氏而已,輕重頗矣。非春秋意也。

辛未取郜,辛已取防。左氏曰:「公會齊侯鄭伯于老桃。公敗宋師于菅。庚午,鄭師入郜。辛未,歸於我。庚辰,鄭師入防。辛巳,歸於我。」此皆不實也。經無會老桃之事,又但書云敗宋師、取郜、取防,曾不言鄭伯居間者,豈得如傳言哉。且如傳言,春秋為縱漏鄭伯取邑之罪,反移之其君也。為人臣子,固如此邪。傳又曰:「君子謂,鄭莊公可謂正矣。不貪其土,以勞王爵。」亦非也。鄭雖以王命討宋,得其土地,當歸之王。鄭何得專而有之,專而裂之邪。專而有之,專而裂之,不臣甚矣,反謂之正乎。周之末世,人尤不知義哉。其以此類為正也。此丘明不學於仲尼之蔽也。

宋人蔡人衞人伐戴。鄭伯伐取之。左氏曰:「取三師焉。」非也。三國之師衆矣,鄭何以能悉取之邪。且三國伐戴爾,不入戴也。鄭伯圍戴爾,何以能取三師邪。假令三國已撃戴居之,鄭來圍戴,則三國亦各自去戴。非其社稷所寄也,何為共守此地邪。是不足信。然為此説者,蓋讀春秋而不曉其趣,乃飾而説之耳。

十一年,滕侯薛侯來朝。左氏曰:「公使羽父請於薛侯,曰:『周之宗盟,異姓為後』,乃長滕侯。」皆非禮也。晉侯使荀庚來聘,衞侯使孫良夫來聘,魯尚不敢同日而與之盟。豈有南面之君來朝,而令同日並見邪。異姓為後,固應謂朝天子時耳。魯不當旅見二君,又不當引天子自況。

傳曰:「鄭伯使許大夫百里奉許叔以居許東偏。君子曰:『鄭莊公於是乎有禮。』」非也。許若有罪,鄭已破其國,即當請王而立君。許若無罪,鄭固不當妄破其國,妄逐其君。今許罪不可知,而專為威福。政不由王而制於己,私其邊圉之固,皆大罪也。何謂知禮乎。

傳曰:「公之為公子也,與鄭人戰于狐壤,止焉。」按:謂之公子,則非太子也。因此觀之,知左氏之意謂惠公不以隱為太子,而以桓為太子,隱攝桓位也。而杜氏謂:「隱公追成父志,以國讓桓。」蓋非左氏之意矣。然其非左氏之意,乃實春秋意也。

公薨。左氏云:「不書葬,不成喪也。」非也。桓本濳謀弑君,欲人不知之,故歸罪寪氏。豈更令其喪禮不成,以自發露邪。此乃事之不然。又明左氏初不受經於仲尼,不知薨不書葬之意。

桓公

元年,鄭伯以璧假許田。左氏曰:「為周公祊故也。」非也。祊自祊田,許自許田。以祊易許,改云以璧易許,乃是為鄭伯諱,不為魯公諱也。且入祊久矣,經有明文。何故至此乃卒易祊田乎。若實以祊易許,則隱八年我入祊,為春秋増誣其君。若實以祊易許,強諱云璧假,是又春秋諱鄭不諱魯。實説:祊者,鄭所以平怨於魯也。許者,鄭見桓簒位,利得其地,以璧易之。桓既不肖,貪嗜寶貨,又逼初立欲得鄭歡,故聽其易也。許則詩所謂「居常與許」,蓋周公受封之地,非謂近許也。傳本誤謂:「許田者,近許之田」,又見鄭許鄰國,數相侵伐,疑鄭欲求近許之田,又見鄭前入祊,遂牽引傅致,成此説爾。不然,無為倍經害義也。故學者莫若信經,莫若信義。

秋,大水。左氏曰:「凡平原出水為大水。」非也。水之為害,何必平原出之乎。連雨不解,禾稼不成,所在汎濫,亦大水也。江河逆溢,壞民廬舎,亦大水也。山岳崩坼,泉源發洩,往往為害,亦大水也。至於平原出水,蓋最鮮爾。限此為凡,亦非周公、仲尼之意也。

二年,宋督弑其君與夷,及其大夫孔父。杜氏云:「孔父稱名,内不能治其閨門,外取怨於民。身死而禍及君,故貶之。」非也。仇牧、荀息皆稱名。春秋雖以字為襃,然已名其君於上,則不得字其臣於下。此所謂君前臣名,禮之大節也。用杜氏之意者,乃當名君字大夫,顛倒人倫乎。其不通經,則亦已矣。又誣彼三人,以為有罪,不亦蔽惑甚乎。

會于稷以成宋亂。杜氏云:「成,平也。」非也。春秋有輸平,又有曁齊平,又有公及齊侯平莒及郯,皆直稱平。若春秋欲諱受賂之惡,言其平宋亂,乃是矣。今不曰平而曰成,此豈平之謂乎。且按傳曰:「會于稷以成宋亂,為賂,故立華氏也。」此則傳以受賂立華氏,解經之成宋亂也,豈不明哉。

杞侯來朝。左氏曰:「杞侯不敬,歸乃謀伐之。九月,入杞。」(是)〔非〕也。按:公羊經紀侯來朝。竊以謂當作紀,不當作杞。春秋雖亂世,至於兵革之事,亦愼用之。杞來朝魯,有少不敬,未宜便入其國也。左氏誤紀為杞,遂生不敬之説。

三年,春正月。杜氏云:「不書王者,時王不頒歴。」非也。十七年十月朔日有食之,傳云:「不書日,官失之也。」謂日官推歴,不得其正耳,非謂不班歴也。何為其年亦不書王乎。若謂官失之者,即不班歴矣,莊十八年春王三月日有食之,亦不書朔者,亦當不書王,而反書王何哉。故以桓十七年為不班歴,則與莊十八年不合。且傳云官失之者,是實班歴而有失耳,非不班歴明矣。由是觀之,不書王者,不為歴也。

齊侯衞侯胥命于蒲。左氏曰:「不盟也。」非也。兩君相聚,必有故矣。雖復不盟,猶應以會書之。何忽謂之胥命乎。且胥命善乎,不善乎。若善也,不見所善。兩君相聚而不盟,何善也。若不善也,不見所不善。兩君相聚而不盟,何不善也。然則胥命者,固常會也。何足異而書之哉。

公子翬如齊逆女。左氏曰:「脩先君之好,故曰公子。」非也。春秋非脩先君之好,而稱公子者多矣。何必脩先君之好,乃稱公子哉。若脩先君之好,乃稱公子者,翬帥師適其宜矣,無謂疾之去氏也。

四年,天王使宰渠伯糾來聘。左氏曰:「父在,故名。」非也。武氏子來求賻,言世武氏也。仍叔之子來聘,言幼弱也。襃貶不既明矣乎。若糾擅攝父位,自取冢宰者,其貶猶應甚,彼不得但以父在名之而已。捨大責小,非春秋也。又宰咺歸賵,小惡爾。左氏以謂宰官咺名也。以名配宰,貶之甚者矣。今糾乃自攝父位,不待王命。王官之宰,其任豈小哉。春秋貶之,反輕於咺,何邪。杜氏曰:「渠氏,伯糾名。」此亦非也。渠伯,爵也。糾,名也。凡説經者,宜以逆順深淺為義。得其義,是得聖人之意。得聖人之意者,雖有餘説,勿聽可也。不得其意,則牽於衆説,牽於衆説,而逆順深淺,失義之中。是有功于衆説,而非求合於聖人也。故吾求合於聖人,而不敢曲隨於衆説。聖人之意可求也,求在義而已矣。

五年,甲戌,己丑,陳侯鮑卒。左氏云:「陳亂再赴。」非也。陸淳論之矣。

傳曰:「祝聃射王中肩。夜,鄭伯使祭足勞王,且問左右。」杜氏云:「傳言鄭志在苟免,王討之非。」此言不可以訓於世。奈之何,其以解經哉。且是使亂臣賊子喜也。何謂懼乎。

大雩。傳曰:「書不時也。」非也。龍見而雩,常事爾。遇旱而雩,非常也。非常當書。書為旱發,非為過時發也。且此下書螽。螽之為物,常因旱而生,則其雩非失時者,自為旱故也。又曰:「啓蟄而郊。」亦非也。魯郊以周正,周郊以夏正,不專啓蟄而已。

六年,實來。左氏云:「自曹來朝。書曰實來,不復其國也。」非也。州公如曹,如知其國有難,必不如曹矣。假令度其國危,而遂不復,方其來朝,猶是州公爾,何得不言乎。盛伯來奔,實太子也。徒君以諸侯逆之,遂以盛伯書。此親左氏義,豈嘗顧盛太子不復其國,奪其伯爵哉。則州公既行朝禮矣,何以獨不書朝。夫公之與州公亢朝禮,猶與盛太子亢諸侯禮也。盛太子以公故,故書盛伯,州公豈不得以公故,故書朝邪。且盛伯不復其國,州公亦不復其國。其不復其國也均,而一與一奪焉,可以信左氏之説,非也。

大閲。左氏曰:「簡車乘也。」杜云:「蓋以備鄭。」此以鄭事相接續為説爾。非必然也。

蔡人殺陳佗。杜氏云:「佗立逾年,不稱爵者,未會諸侯。」非也。雖會諸侯,庸得不討其簒乎。吾已語於州吁之事矣。

七年,焚咸丘。杜氏曰:「以火田也。」非也。禮有火田,豈得譏其盡物哉。又文稱焚咸丘。咸丘乃邑也。邑非田,則不得但謂火田也。即實以火田,春秋譏之者,當如狩于郎、狩于郜、蒐于紅之例,加于以繩之矣。今乃云焚咸丘,此其意豈譏火田而已者乎。

穀伯綏來朝。鄧侯吾離來朝。左氏曰:「名,賤之也。」杜氏云:「僻陋小國賤之。禮不足,故書名。」非也。穀,伯爵。鄧,侯爵。侯伯之爵,豈小哉。且上杞侯來朝,雖不敬,猶不書名。計杞之國,又非大於鄧、穀也。彼何故不名。且先王制禮,不敢遺小國之臣。豈嘗惡其僻陋而賤之哉。此非春秋之意也。又經書夏朝。傳云:「春朝。」此傳所據者,以夏正記事也。杜云:「以春來,夏乃行朝禮。」為之蔽短,非實矣。

八年,祭公來,遂逆王后于紀。左氏曰:「禮也。」非也。若其得禮,文何以無天王使祭公乎。先儒論天子親迎多矣。或以謂:王者無敵,不當親迎。或以謂:在郃之陽,造舟于渭,即親迎之事。然以禮言之,王者不親迎,非也。謂造舟親迎,此文王事紂時制,不可通於天子矣。然則天子娶后,當使同姓諸侯,主其辭命,而天子之卿逆之父母之國,諸侯送之,至於京師舎而止,然後天子親迎以入也。凡諸侯來朝,天子猶駕而逆焉。況於王后所與共事天地宗廟,繼萬世之重者哉。其親迎不疑矣。

九年,紀季姜歸于京師。杜氏云:「書字者,伸父母之尊。」二傳亦然。皆非也。紀季姜歸于京師爾,何忽伸父母之尊乎。彼齊侯送姜氏于讙,則可言曰雖為鄰國夫人,猶曰吾姜氏。當是時,齊侯親送之,故必去夫人,以伸父母之尊。今此紀侯不親送女,無故伸父母之尊,義不相符也。又三家所以云云者,見其不稱氏而稱字耳。此猶知二五而不知十也。但言姜氏歸于京師,則似別一姜氏,故須冠紀以別之。既冠紀以別之,不得復云紀姜氏也。婦人以字配氏,乃其常例。譬猶伯姫、叔姫矣。然齊侯送姜氏,不言孟姜者,孟姜即魯之夫人,魯之臣子所不敢字也。魯於季姜,亦臣子耳,何故字之。魯雖臣子,猶諸侯也,有不純臣之義。魯又主婚,文復不可言紀姜氏,故得書紀季姜也。此聖人作經,隨所深淺,各盡其義而不相亂也。

曹伯使其世子射姑來朝。左氏曰:「賓之以上卿,禮也。」然則傳言魯之得禮,非言曹也。杜云:「諸侯之適子,攝其君,則以皮帛繼子男。」此『周禮』文也。然則杜以曹世子為得禮矣。非也。『周禮』稱繼子男者,諸侯朝天子有時,不得後其期,故老疾者使世子攝己事而往,其位繼子男之後而見天子。急述職也。諸侯間於王事則相朝,相朝本無時。曹伯雖有疾,何急於朝魯,而使世子攝哉。是欲使其子亢諸侯之禮,審也。何可謂之禮。

十年,齊侯衞侯鄭伯來戰于郎。左氏曰:「我有辭也。鄭人請師於齊,齊人以衞師助之,故不稱侵伐。先書齊衞,王爵也。」非也。經云衞侯,傳云衞師,自不同矣。又主為此戰者,鄭人也。鄭當先序,以見其罪,何故反推齊為先乎。雖欲明魯不失周班,不虞反匿鄭人之惡也。且魯之以周班後鄭,乃在數年之前。今此三國,固顛倒班次而來矣。順其事以書之,足以見鄭人首惡。不言侵伐,而言來戰,足以明魯人有辭。而反蔽匿鄭志,非襃貶之旨也。且鄭忽救齊之時,經無魯人往齊者,又明其妄矣。

十一年,宋人執鄭祭仲。杜氏云:「不稱行人,罪之也。」非也。傳云:「誘祭仲而執之。」此乃非行人。假令仲無罪,猶不書行人也。何足以效其襃貶哉。

突歸于鄭。杜氏云:「為宋所納,故曰歸。」非也。自祭仲君之爾。若宋納之,何不言納乎。又曰:「不稱公子,從告也。」亦非也。諸侯之子,未為大夫,自不稱公子也。稱公子,皆已為大夫貴者也。又曰:「文連祭仲,故不言鄭。」亦非也。此下有鄭忽出奔衞,文亦與祭仲相連,何故獨言鄭乎。

鄭忽出奔衞。杜氏云:「莊公既葬,不稱爵者,鄭人賤之以名赴。」非也。諸侯在喪,於其封内,三年稱子。又一年不二君,故逾年改元。此通制耳。豈有既葬稱爵者乎。杜氏見春秋亂世,諸侯既葬稱爵者多,意以謂禮當若此矣。獨不顧一年不二君,逾年改元之義乎。且苟以春秋諸侯既葬稱爵,為非失禮者,彼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亦常常有之,寧復可信其為禮哉。又曰:「鄭人賤忽以名赴。」亦非也。春秋之襃貶,仲尼蓋自謂丘有罪焉,豈專從赴而已。假令實賢,而不令之臣汚毀其君,以赴諸侯,春秋固亦從之邪。且以義觀之,忽正突不正,而突簒忽。二者孰為可賤乎。何以顛倒若此哉。

十二年,及鄭師伐宋。丁未,戰于宋。左氏曰:「宋無信也。」杜氏云:「尤其無信,故以獨戰為文。」非也。且上三國伐魯,魯有辭,故三國以獨戰為文。今尤宋無信,反使魯以獨戰為文,何哉。向令不以獨戰為文者,可云「及鄭師,及宋人戰于宋」乎,又可云「及鄭師伐宋,宋人及我師戰」乎。要是魯鄭伐宋,戰于其國,宋人不出主名,故文須先言伐,後言戰耳。此與「齊人伐衞,衞人及齊人戰」相類也。所縁之端,内外異故,故如此爾。豈苟欲尤宋哉。且凡春秋盟會,未嘗不惡也,又非獨於此尤宋無信而已也。

十三年,公會紀侯鄭伯,及齊侯宋公衞侯燕人戰,齊師宋師衞師燕師敗績。左氏曰:「宋多責賂於鄭,鄭不堪命,故以紀魯及齊與宋戰。不書所戰,後也。」杜氏云:「公後其地期,而及其戰。」非也。若宋鄭相怨,鄭為此戰者,鄭當序紀上,宋當序齊上,何故反顛倒之乎。公雖不及其會期,而及其戰期,自當沒會地而舉戰地。今何故反沒戰地乎。以例理推之,前年我師及鄭人伐宋,戰于宋地,故宋人今歳來報怨也。宋雖報怨,齊實主之,故齊序上也。戰于宋時,在其城下,可得言戰于宋。今亦戰于城下,不可得言戰于魯,故不舉地也。豈鄭以紀魯戰者乎,豈有魯不及其會地者乎。左氏又曰:「鄭人來脩好。」按:魯鄭同好,未嘗有隙,何故忽脩之。是見明年會于曹,因説此爾。

十四年,乙亥嘗。左氏曰:「書不害也。」非也。記災而書其不害,何益於教乎。火不害粟,此亦物之不為災者,於例當不書,何故自書於上,又自解釋於下乎。苟令御廩災在乙亥之後,當不復見其不害矣。

十五年,鄭世子忽復歸于鄭。杜氏曰:「稱世子者,逆以太子之禮。」非也。忽出奔時非君也,又不言世子,則讀春秋者,未知忽之為正歟,突之為正歟。然而突稱鄭伯矣。突之稱鄭伯,非正也。謂忽世子者,所以見正也。豈以其用太子之禮逆忽哉。鄭人雖以太子之禮逆忽,及忽之至,豈不君忽乎。其赴於諸侯,故當謂忽歸為君也,豈曰忽歸為太子也。春秋欲貶忽者,寧在其以太子之禮逆忽乎。蓋不知而言之。

邾人牟人葛人來朝。杜氏云:「皆附庸世子也。」非也。世子不當攝君朝。凡春秋所書世子朝,皆貶也。應不沒其名。

十六年,伐鄭。按:傳例,與謀曰及,不與謀曰會。此稱公會,則不與謀者也。而正月會于曹,傳云「謀伐鄭」,乃是與謀。與謀而稱會何邪。杜云:「魯諱納不正。」非也。本説與謀與不與謀之例者,欲以微文見襃貶也。所謂主人習其讀,而問其傳,未知己之有罪者也。而又反易事實,以會為及,以及為會,則奚知本不設會、及例邪。春秋,王法也,非苟徇人之情而已。如魯人自知其罪,而諱避不言,此固春秋所當正也。何故縁其不肖之意,與之比周,掩匿邪。且魯人唯不知義,故伐鄭,豈復稍避與謀之名哉。伐鄭,故不恥也。與謀,何足恥乎。

十七年,公會邾儀父盟于趡。按:隱元年傳曰:「嘉之也。」彼時嘉之,似云隱公初即位,繼好息民耳。今與桓公盟,則亦何嘉。若諸侯盟會,毎輒見襃,是春秋不譏盟也。何為獨儀父受襃,他國未嘗受襃乎。明此不知春秋之意,謬説之耳。且鄧、穀皆大國,身自朝魯,反以為僻陋,名而賤之。邾附庸也,亢魯而盟,盟輒見襃,何春秋之難曉若此。

蔡季自陳歸于蔡。左氏曰:「蔡人嘉之也。」按:此蔡人嘉之,則必蔡人逆之矣。蔡人逆之,於左氏例,當言入,不當言歸。何故言歸乎。

葬蔡桓侯。杜氏云:「稱侯,蓋謬語。」豈非不知而作者邪。讀聖人所為書,己所不曉,因以為謬矣。苟非不知而作,何以及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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